第432节
作者:
宝妆成 更新:2023-04-06 00:20 字数:4181
反正人都要死了,也没什么不可说的,程卿将自己被父母充作儿子养大,以及她决定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原因,章先生那伙人又是如何接近她,以毒制毒为她续命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,最后才下了定论:
“我不知道章先生他们接近我是想做什么,只要我活着一天,他们能替我续命,也能随时反过来要挟我,我不死,这件事永远不能休止。所以能不能让皇上赦免,总要试一试,用我的死换来其他人的平安,彻底掩埋这个秘密。在别人眼里,我仍然是六元及第的程状元,只不过英年早逝,没有福分身居高位……我想皇上也不愿意看到我和反贼有关系,更不愿意让天下人知道他被骗了。”
程卿敢提出这种解决办法,多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。
她一直在想,为什么萧云庭当初想要孟怀谨创下“六元及第”的记录,在孟怀谨与会元失之交臂时,萧云庭非常生气。
经过淮南赈灾,程卿发现“六元及第”的名头太有号召力了。
在普通百姓心中她就是文曲星下凡,她说的话,不管是守城还是防疫治疫,普通百姓都愿意听一听。
一般文官见了她,无形都要矮上三分,只有高官大员才能无视“六元及第”的名头,该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。
“六元及第”的名头,更胜过程卿本人的份量,如果她被证实和章先生一伙人勾结,皇帝才真是颜面扫地——正好被章先生等人抓住“得位不正”的把柄。
看看,就是因为你的皇位不是正途得来,所以连文魁都弃暗投明了!
与其让章先生一伙人占领舆论高地,不如皇帝将她秘密处死,不公开她获罪的原因,将她的性别秘密一起掩埋在历史尘埃中。
若干年后,后人只知在大魏承平十年出过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,却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被欺骗,被戏耍!
俞显听着程卿安排好了她自己的死法,心头发堵。
程卿的确很聪明,到了现在,还能精准揣测皇上的想法,定下这样损失最小的法子……俞显有九成把握,皇上会按程卿的想法做,眼下是多事之秋,皇上不会让程卿成为别人攻讦正统的武器。
然而这样拿捏天子,天子的怒火发泄不出,唯有程卿独自承受,不是五马分尸和凌迟处死这样的酷刑,难消天子之恨!
程卿是心愿得偿,那自己呢?
亲手将程卿送上了死路,余生他都要活在梦魇中,每时每刻挣扎,终生不得解脱!
——还不如刚才就将程卿掐死,共赴黄泉,对他亦是一种解脱,他和程卿之间的爱恨情仇到了地府再慢慢清算。
俞显冷笑:“你安排的很好,但我帮不上你的忙,这个功劳我不愿领,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做,不如让你的孟师兄‘帮你’,他现在身上的麻烦也不小,去皇上面前揭发你,对他亦是一件大功劳!”
唉,这就不太讲道理了呀。
孟师兄又不是锦衣卫,这种事和大理寺扯不上关系。
程卿不说话了。
俞显咬牙切齿,“你不想让孟怀谨一辈子愧疚,却无所谓小爷下半辈子如何过是吧?你休想!就算几个月后你会毒发身亡,那也是你应得的报应,让你现在死,太便宜你了!”
俞显说完拂袖而去。
程卿知道他气得不轻。
因为俞显虽然没有将她重新关回乔三娘隔壁牢房,却让人将这间牢房的所有东西都撤走了,留给她一个空荡荡的牢房。
没有书案,没有书籍,没有文房四宝,亦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尖锐的东西。
没要她把腰带交出去,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女郎。
但她也休想效仿黄侍郎自杀,俞显虽然离开,却派了好几个人盯着程卿,让她连自杀的机会都找不到——程卿知道俞显不想她死,俞显还喜欢着她。
如果俞显想包庇她……不,这不是程卿想要的。
章先生一伙人只要还在她身边出没,这个雷早晚都会炸。
现在的狗皇帝忌惮着章先生一伙人,将来新帝继位,同样不会对章先生一伙人心慈手软。
俞显的前路已经够艰难了,这次帮她隐瞒,将来会被她的事牵连。
她必须要说服俞显,要按照她的计划走,还要越快越好,以锦衣卫的本事,她在诏狱关上几天,锦衣卫发现不了她的性别秘密,岂不是笑话?
时间拖得越久,对俞显就越不利!
……
“大人,您问得怎样?”
谷宏泰手心里捏了一把汗。
真希望俞显说什么都没查出来,或者程卿扛住了审讯,所谓和反贼有联系不过是一场误会。
去过铁匠铺,也不能说明什么吧?
谷宏泰已经查出来,程家在铁匠铺定做过藏在马车夹层的铁皮,程卿在京城遭受过暗杀,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,想要一辆更安全的马车不奇怪呀!
还有在淮南,谷宏泰亲眼见过的“袖弩”,程卿请铁匠铺的匠人打造了几副防身的袖弩,这些都可以当程卿出现在铁匠铺的借口。
至于铁匠铺里的人背地里有什么身份,程状元是不知情的……谷宏泰拼命为程卿开脱,俞显无动于衷。
因为俞显知道,能将程卿置于死地的,已经不是这些似是而非的原因了,比起和反贼们若有似无的牵连,程卿的性别秘密才最致命。
这样要命的把柄握在章先生一伙人手里,谁知道这伙人会怎么做?
谷宏泰看俞显不说话,谷宏泰自己也想哭了。
——难道他和小磐注定了有缘无分?
第630章 :釜底抽薪之计
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
手里有了权力的俞显今非昔比,有些事真的要身在局中才能看得清楚,如果他不加入锦衣卫,现在还是个等着下一科会试的落第举人,就算想帮程卿都无从下手。
没有身在权力中枢,是看不清局势的。
程卿说不知道章先生那伙人为什么要频频接触她,抓着她的软肋又不揭发她,反而要为她续命——呵呵,这有何难懂的,一边吓唬一边拉拢,要彻底拿捏住程卿呗!
就像黄侍郎一样。
不,程卿对章先生那伙人来说比黄侍郎重要多了,入仕一年多时间呢,程卿就成了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,仕途太顺了,章先生那伙反贼打着毓章太子的旗号行事,故去的毓章太子和当今皇上谁是正统将来必有纷争——或许章先生那伙反贼,看重的就是程卿的仕途顺畅和“六元及第”的影响力?
俞显走出北镇抚司时,已经想到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。
反贼认为程卿有前途,看重程卿“六元及第”的名头,如果这两样东西程卿都失去了,对反贼们来说,程卿就失去了利用价值!
反贼们或许会观望一段时日,觉得程卿会起复,不会马上放弃程卿这枚重要棋子。而他要做的事,就是趁着程卿远离权力中枢,又没有被反贼完全放弃,愤而揭穿性别秘密的间隙,将章先生那伙人清除,为程卿永绝后患。
没有了章先生一伙人的威胁,唯一的麻烦就是程卿所中的毒。
俞显觉得程卿的毒就是章先生那伙人下的,先给程卿下毒,再当好人要为程卿解毒,过程越是曲折麻烦,程卿欠章先生的人情就越大。
所以,清理章先生一伙人时,或许还能顺便把解药拿到手!
至于要用什么理由将程卿从权力中枢赶走,俞显也有了想法。
网罗罪名这种事,没人比锦衣卫更拿手!
给程卿安排的罪名要不轻不重,足够贬谪,却够不上死罪。
俞显上了马,第一件事就是让谷宏泰去搜查程家。
“不要惊吓程家女眷,把程卿的书房细细搜查一遍!”
谷宏泰心中一凛,这次程卿是真没有办法脱罪了?
谷宏泰倒没有抗命不遵。
看在小磐的面子上,谷宏泰搜查程家时能不吓唬程家女眷,若俞显派了其他人去,才真是没办法收场。
俞显一甩马鞭,准备跑去请教骆竣。
这事儿还要骆竣的首肯。
骆竣听了俞显的来意很意外,先前在淮南时还忙着替程卿擦屁股呢,这才多久就要反过来收拾程卿了?
不过骆竣没有细问。
俞显要真能对在意的朋友狠下心,才真是两只脚都迈进了锦衣卫。
“你想要将程卿从京城赶走,却不想让他死?这样做,你算是彻底在朝堂打出了属于你自己的声势,让那些文武百官知道,只要得罪了你俞千户,就算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到了你手里都得老老实实低头。”
骆竣点头称许,俞显求知若渴:“姨父,小侄还拿捏不好尺度,怕不小心就把人整死了,五皇子那边,事情还没定——”
是储位还没定。
别人都说南仪程氏投靠了五皇子,俞显怕五皇子继位,想起六元及第的程卿被他弄死了,会找他秋后算账?
俞显有了这层谨慎,骆竣觉得他算是成长了。
骆竣比其他人知道的还要多些,俞显顾虑着五皇子,骆竣却知道眼下皇上心里是哪位皇子都不在意了,皇上急于知道孟怀谨的身世,如果孟怀谨是……那程卿的确不能死在锦衣卫手里,京里都知道程卿和孟怀谨同气同声,亲近更胜旁人。
俞显要网罗罪名,骆竣都不用费心,能让程卿倒霉的罪名是现摆着呢!
“你知道程卿从淮南回京,皇上让他做了詹事府少詹事,却迟迟没有派给他实缺是为什么吗?”
俞显试探着问:“是因为储位悬而未决?”
骆竣冷笑,“是因为南仪程氏倒向五皇子,令长公主不满,长公主可能试图拉拢过程卿,程卿不接受长公主的好意,长公主反手就在皇上面前坑了程卿和南仪程氏,皇上对整个南仪程氏都不信任了,自然不会给程卿派实缺。”
皇上眼里揉不下沙子,一次不忠,干脆就弃之不用。
程家人犯了皇上的忌讳,他们对皇上的决定心怀怨恨,皇上怎敢继续重用程家人?
骆竣身为锦衣卫统领,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,没有他想知道却查不到的事。
柔平县主程蓉之死,就是梗在皇上和南仪程氏之间的刺,就连孟怀谨都受到了牵连,若不是此次大皇子造反将孟怀谨的身世秘密曝光,待皇上立下太子,孟怀谨和程卿一样都坐定了冷板凳。
如今不过是提前将程卿赶出京城,对骆竣来说没什么大不了,这件事是顺着皇上心意办的。
骆竣提点了俞显几句,俞显的拳头在袖子里握紧——果然还是把程卿掐死比较简单吧,他,不,是她!她自己处处都是破绽,早已四面楚歌了,还以为能用一条命承担下所有罪名?
“你忽然把程卿抓去诏狱,我还当你发现了他和反贼有来往。”
骆竣似乎是随口一问,俞显背心冒出了冷汗,面上却故作淡定:
“是一处地道出入口,以前是铁匠铺,我曾见程卿在铁匠铺出没,还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。把她抓进诏狱才知道,她是被人劫杀后吓破了胆子,去铁匠铺订做了一些保命的袖弩,她带去淮南的袖弩还救过五皇子,倒不好抓住这点不放。”
骆竣还没有放下所有疑虑,俞显又补充道:“在五河县时,一个叫‘何望春’的举人自称是程知远的故交,试图接近过程卿,后又离奇消失,这人定是反贼的一员,现在发现圣上龙体康健,反贼们都躲藏起来不敢冒头,我想看看把程卿贬谪离京,‘何望春’会不会再次接触程卿,只要反贼的同伙敢露面,锦衣卫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一擒获!”
骆竣终于疑心尽去。
原来俞显不是无故要收拾程卿,是要用程卿当饵,看看能不能把章先生那伙反贼钓上钩!
骆竣看着俞显的眼神不仅有欣慰,还有欣赏:
“阿显,你做的很好,就按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