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阮红哑然的张了张嘴，布满泪痕的脸表情显得有些滑稽。
  陆见深眯了眯眼，勺子在咖啡杯里轻轻搅动，“说实话，我帮你还这个月的利息。”
  他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神情，让阮红生出无所遁形之感。
  她知道这个家里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就只有陆见深，索性咬牙全都坦白了，“依铭说我如果赢了钱，家里的日子就会好了，我才会去游轮，他只是陪着我，谁知道上场后一把比一把输的多，赌场的人说可以借，我也想回本，依铭也说还有机会，我就……”
  她说到此捂住了脸。
  “你借了多少?”陆见深说话间没看着阮红，侧身朝颜回朝朝手，“过来吃饭。”
  颜回之前听的入神，听到“召唤”才慢慢走过去，目光却仍盯着阮红。
  “前后一共两千五百万。”阮红回答。
  “多久的事了?”陆见深问。
  “半个月。”阮红道。
  两千五百万，半个月的时间，滚成了三千万。
  这和校园贷那种裸贷不同，赌场的负责人可不是一般的小社会，一般的小社会也不敢拍那种视频放到网上。
  脸皮厚如阮红这般人，之前已经经历那般糟蹋，承受力不行早就崩溃了，根本不会等到现在。
  既然当时被强迫拍下视频都没能让阮红崩溃，那么现在把她和别的男人的视频放出来又有什么意义?阮红会因为怕了就还钱吗?
  很显然不会。
  阮红这个人贪图享受又贪生怕死，怕的只是那些人会打她要她的命，而不是几段视频。
  陆见深觉得这个视频羞辱阮红是小，借此时打击陆添海才是大。
  “这个月的利息我帮你还，下个月自己想办法。”陆见深端起咖啡杯，浅啄一口。
  “不能都帮我还上吗?”阮红看到希望，一双眼睛放光的盯着陆见深，“见深你先帮嫂子还上，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！”
  “哦?”陆见深微一抬眸，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嘲弄。
  “……”阮红一窒。
  虽然口口声声说当初害陆见深的事件她没参与，但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她心里有数，因此面对陆见深时难免心虚，想讨价还价都有些不敢。
  她还想说点什么，这时，颜回的手机却响了。
  她看到来电显就心下一沉，双手捧着手机接起电话，声音下意识的放轻，“姥姥……”
  对面陆见深喝咖啡的动作跟着一顿。
  电话里面不知说了什么，颜回的表情染上几分急切，“在华爱吗?好，我马上去！”
  挂断电话，颜回站起身。
  陆见深在同时放下杯子，问，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姥姥说王奶奶住院了，我得去看看。”颜回急道。
  陆见深抬手看了眼表，才六点半，跟着起身道，“我陪你去，路上顺便给老师打个电话请假。”
  二人匆匆上楼换了衣服，颜回背上单肩包之前检查了里面的现金和卡都在，和陆见深一起下楼。
  王家不比陆家这种有钱人家，农村的老人很多生病甚至都舍不得去医院，因为医院费用对一年到头来都没什么收入的老人家来说太高昂了，颜回从前感冒发烧都是自己随便吃点药。
  姥姥姥爷这些年身体算好的，偶尔有点小毛病，过几天也就好了。
  王奶奶这回应该是挺严重的病，才会去医院。
  她只有王叔一个儿子，生活也不富裕，钱多点凑都没处凑，得带点以防不时之虚。
  ……
  二人到医院的时候，王奶奶已经被挪回普通病房，她的儿子在病床前陪她说话。
  王大四十多岁，国字脸方正，因为长年在砖窑工作，皮肤是饱受炙烤的黝黑，身形和脸型不符的消瘦。
  颜回和陆见深放慢脚步走进去。
  王奶奶聊着聊着眼尖的看到二人，慈爱的脸上染上一层欣喜，“颜回和见深来了，快进来坐。”
  王大因着她的话转过身，看到陆见深和颜回时，神情明显的一顿，脸上撑着哄老人的假笑都跟着僵了僵。
  陆见深注意到，心中存疑，但在王奶奶面前说什么都不合适。
  他佯装没看到，过去病床前。
  “听姥姥说奶奶病了，我和颜回来看看。”
  “别离这么近，过了病气给你们就不好了。”见陆见深和颜回还要往前走，王奶奶制止了二人，“颜老太婆就是胆子小，进个医院就把她吓到了，我这是老毛病了，还麻烦你们跑一趟多麻烦。”
  她说着想起什么，欣慰的笑了笑，“已经很麻烦你们了，梅花的工作就是你们找的，她每次回来都说店里不错，赚钱也多，要不是有你们照顾，她就只能和我这个老太婆在乡下一辈子，找个同村的嫁了，我总觉得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……”
  王奶奶每次见颜回她们都很高兴，这次因为生病念想多，话格外多，一连串说了很多，话里话外全是感激。
  颜回静静听着，心中五味沉杂，头越埋越低，连正视王奶奶的勇气都没有。
  她明白自己根本担不起王奶奶的感谢，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无法说事实。
  王奶奶聊了很久，等护士过来换药，才在王大的劝说下躺下休息。
  他们是昨天半夜来医院的，王奶奶一会醒了要吃东西。
  陆见深来时匆忙什么探病礼物都没买，趁着王奶奶睡下和颜回随王大一起出了病房。
  “你们就是帮梅花找工作的人吧?”王大一出病房就转身问，脸上已然失了在母亲面前佯装出来的疲惫笑容。
  他表情并非多么严厉，却让颜回觉得抬不起头，轻轻应了一声，“恩。”
  “颜回，梅花是不是失踪了?”王大看着她问。
  “是。”陆见深伸手将颜回往后带了一下，主动和王大谈，“你是在哪里看到的?”
  仲城已经告诉警方暂时别通知王家人，王大想知道无非是两种途径，网络和……
  王大掏出手机，“我这个是老人机，用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上网，我平时接触不到网，我是早上给我妈买饭的时候，看到了附近墙上贴的寻人启示。”
  “她在工作的地方失踪，我们也一直在找……”陆见深简略的把最近发生的事和王大说了。
  怕王奶奶听到，三人边说边往出走，等陆见深说完三人已经出了医院大门。
  王大是出来买饭的，但医院周边的食物都很贵，他只能尽量走远一些，才能找到便宜量足的小吃。
  陆见深和颜回一直陪着他走到一家沙县小吃，王大看了半天菜单，点了一碗精肉馄饨和素炒面，在收款处付了钱。
  小吃店正值早上饭口，店里人挤人坐的很满，烟味汗味加上乱七八糟的菜香味混合飘荡在小小一间店里，并不好闻。
  陆见深和颜回到店外去等，王大也跟了出去。
  他在店门旁边的台阶上蹲下来，手按着额头揉了揉，声音沙哑疲惫，“虽然工作是你们找的，但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你们。”
  他越是通情打理，颜回越觉得心里难受。
  陆见深手在颜回脑后抚了两下安慰，对王大道，“既然我们当初帮忙找了这份工作，无论责任在谁，梅花的下落我们都会继续找，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告诉老人。”
  “恩。”王大摸出根烟来，抬眼看着他和颜回，“你们还不知道我妈是什么病吧?”
  他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眼神，让颜回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  “恶性肿瘤。”王大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火机，“好几年前就有这个病，从脑部扩散到全身了，医生说如果早几年手术还有救，拖到现在，就算手术成机率也不大，而且成功了也挺不了两年。”
  他语气很平静，并不是不在乎的那种平静，而是认命的那种平静。
  “梅花是个好孩子……”王大茫茫的目光盯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和行人，声音从鼻腔里发出共鸣，“是我没用，十万都拿不出，她一直想给奶奶治病。”
  十万，是掉在地上陆添海都懒得弯下腰看一眼的钱，却也是穷人救命的钱。
  陆见深一直都知道社会的不公，但认识颜回之前，他几乎接触不到像王家这种家庭，所谓明白了解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。
  如果是仲城看到，以他的性子来说，冲击会更大。
  “是我的错……”王大突然双手捂住脸，埋在了膝盖上。
  陆见深和颜回静静立在一旁，谁都无法上前说那些无用的安慰。
  王大静了一会儿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搓，再抬头眼眶有些发红，“两个多月之前，梅花突然和我说她有赚大钱的机会，运气好可以给奶奶做手术……”
  颜回眼睛微微睁大。
  “我当时听了觉得不靠谱，问她怎么回事，她说是一个朋友做生意，运气好两次就能赚够十万……”王大抖着手将烟叼进嘴里，火机凑上去点了两下才点燃。
  他狂吸了两口烟雾，似在平复什么，眼中有痛楚划过，“我当时也是被钱冲昏头了，居然鼓励她去赚这份钱，那之后她和我联系的时候就越来越少，联系了每次说的话也不多，我工作也很忙，一直没太注意，今天看到寻人启示的时候，我才发我们有一个月没联系了……”
  “如果我早点发现就好了……”
  “如果我当时劝劝她就好了……”
  王大每说一句，伴随在后面的是深深叹气，他手在头发上胡乱揉了两把，狠狠在额头拍了两下。
  “当初我妈想把梅花要过来的时候，我心里并不是很同意，她妈不是好母亲，我也做不了好父亲，梅花投胎就投错了，生在我们这种家庭……”
  他说到这儿，胃里突然一阵翻涌，夹着烟跑到路旁的垃圾筒旁边，手撑着边缘呕了两下，但是什么都没吐出来。
  从昨晚到医院到现在，为了省钱他一直没吃东西，胃里只是饿极了的恶心感，并不是真想吐。
  王大将烟掐灭，剩下的半截放回烟盒里。
  刚好这时候馄饨和面做好，店员出来叫了一声，“馄饨炒面取餐！”
  “嗯。”王大应了一声，将烟盒揣回兜里，进去后没一会儿就提着打包袋出来。
  路过陆见深和颜回身边时，他停住脚步，“不是你们的错，是我的错。”
  他说完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店。
  陆见深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生出种悲凉的感觉。
  颜回默然的站了一会儿，道，“小叔，我们找医生谈谈吧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和医生的谈话并不尽如人意。
  医生的话和王大的话八九不离十，手术成功率低，很快就会复发。
  不手术病人大概撑不到三个月……
  没有最优选，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来解决。
  颜回离开医院时心情沉重，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  “晚上再来的时候，问问王大。”陆见深趋车开上路，“王奶奶是他母亲，决定权交给他选择。”
  颜回轻轻点头，系上安全带。
  两人直接回陆宅。
  还没到大门，车子拐过通往大门的主路，陆见深看到路前面倒着个人。
  他将车子开到近处停下，从熟悉的发型和半张侧脸判断出这人是阮红。
  阮红赤身裸体的被丢在路中间，身体朝下，连内裤都不剩，在日光下暴露着丰腴。
  这段路是通往大门的唯一一条路，除了陆家人没有人会来，又与大门有一段挺长的距离，小李短时间内也发现不了。
  颜回认出是阮红后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，陆见深正准备跟下去，身后又一辆车驶来，在他车后停下。
  陆见深往后视镜上扫了一眼，发现是陆添海的车。
  陆家这条路修的很宽很阔，虽然有他的车挡在前面，也不影响后车的视线，李叔该是一眼就看到阮红，所以匆忙下车。
  陆见深速度与他平齐，在他走到车边时刚好关上车门，打了个照面。
  “见深少爷。”李叔纵使这时候也不忘和他打招呼。
  陆见深点头示意，“李叔。”
  “怎么回事！”陆添海头探出车窗，这一扫间方才看到了阮红，砰的一声打开车门，回手狠狠甩上。
  三人围过去之前，颜回将食指放在阮红鼻翼前试探了一下呼吸，人没事，应该只是昏迷了。
  “翻过来，看她身下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！”陆添海有所警惕，还未接近便对李叔道。
  李叔过去，双手扳着阮红腰侧将人翻了个儿。
  正面暴露，只一眼，就让人倒抽冷气。
  只见阮红正面全是各种不堪伤痕，精于此道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怎么弄出来的，陆见深伸手遮住了颜回眼睛，将人转向自己。
  李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，似有不解皱了下眉。
  陆添海注意力全在阮红身上，过去踢了阮红一脚。
  阮红一动不动。
  “叫小李把人弄进去。”陆添海没什么耐心的丢下一句，转身往车的方向走。
  李叔尽职尽责的给小李打电话。
  小李很快过来，将阮红抱了进去。
  刘姨见到阮红的惨状后，一边叫着作孽，一边拿出衣服给阮红穿上。
  她又是掐人中，又是敲背，总算在陆见深和陆添海都上楼后把阮红给弄醒了。
  “来我书房，谈谈你和仲浅的婚事。”陆添海上到二楼时，对陆见深道。
  颜回闻言脚步一顿，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，连呼吸都凝滞。
  她看着身旁陆见深停住，若无其事的转过身，说，“好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陆见深去书房谈了很久，颜回坐在书桌前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这两天积压的作业。
  她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小叔和仲浅结婚自己会怎么样……
  如果小叔和仲浅恩恩爱爱在她面前，两人牵手对视，每个画面光是想都让她觉得撑不下去。
  颜回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嫉妒心那么强的人。
  从前她在小镇，别人光鲜亮丽，别人有疼宠有加的父母，别人过的比她好零花钱比她多……
  她从来没不觉得有什么。
  别人的生活如何都是别人的，她努力过好自己的。
  但是现在想到仲浅，她只是想像他和小叔嬉笑打闹的画面，都会难过。
  突然有点后悔搬回来。
  如果住在寝室，至少还能看不到听不到，就假装很多事都不存在。
  哪怕自欺欺人也好。
  她有时候甚至害怕对小叔的喜欢打败了理智，总有一天会变成陆忧忧那么疯狂的人。
  颜回胡思乱想，笔在纸上无意识描绘，偶一低头间，发现上面写满了陆见深。
  她慌忙将书合上，觉得房间安静的待不下去，下楼去找刘姨说话。
  一楼，阮红已经醒了过来，坐在沙发上和刘姨哭诉，不停从纸盒中抽出纸巾。
  “那些人把我抓去，把我绑起来，逼我做那些事……”
  “我不听他们就打我，还用那些东西在我身上……我真是再也没脸见人了……”
  “依凝和阿解陪着依铭去国外看整形医生，等他们回来一定会看到那些新闻……我到底该怎么办…”
  “我现在只要一出门他们就会赌到我，我已经不敢再出门了……”
  颜回本来已经走下楼，听到这些，觉得自己出来的不是时候，又默默退回楼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