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狐说·其二十二】
作者:云雁尾      更新:2025-01-11 17:19      字数:3241
  这场淫乐缠绵漫长,待到欢声消弭,苻黎早被榨得通透干净,四爪朝天翻仰过去。那根长尾勉强挡在腹部,遮掩一塌糊涂的下身,双目更是紧闭,长吻半张,从中歪歪斜斜搭出一截软舌,俨然一副人事不省的浑噩模样——竟不知小死过去了几次。
  与他这番凄惨形貌相较,那厢白浣月倒是神完气足,束好长发,轻掸衣袖,眉目清越疏朗,人如寒雪覆梨花,不染分毫纵欲颓靡。
  穿戴齐整以后,她径直取来剑匣,负于身后,预备前往烂陀寺中一赴故人之约。临行前,余光瞥见那头伏在床头的潦草狐狸,步伐不由一顿,转而回身轻抚对方脑袋。
  熟稔的清浅气息传入鼻腔,苻黎嘤咛两声,悠悠转醒,眼皮尚在艰难掀动,尾巴却已先行摆动起来,幅度不大,像是轻而蓬软的白茅草,向着左右微微摇曳。
  缓了许久,他才终于抬眸看清眼前景况,她那一身装束昭示了别离在即,便将湿漉漉的鼻尖贴向她的手掌,缓缓擦蹭之余,两只大黑爪子搭向对方腕间,极为恋恋不舍。
  他的呼吸轻柔喷洒掌心,洇出一团温热湿气:“呜……”
  后面半截挽留话音到底未能出口,苻黎强行咽回所有依恋,纵然心底万般不愿,可是转念想到那句床笫承诺,唯有松手,任其离开。
  ——他得当个乖狐狸才行。
  “这里交给你了。”白浣月温声吩咐,五指捋过那身凌乱红毛,仿佛安抚,“等我回来。”
  苻黎又应了一声,闷声闷气的,脑袋倒是高高仰起,露出脆弱颈项,顺着手势迎合抚摸,从耳根至后颈,从脊背至尾根,似乎想要竭力记忆这份触摸,可惜尚未完整烙印,她竟率先抽身退开,单手掐诀,飘然化光远去了。
  一缕清风适时卷地而起,门扉叩在槛上,发出短促吱嘎的细碎轻响,旋即重归寂静,不复吵闹,恰似这场分离,匆忙、突兀、不容半点惜别余地。
  苻黎勉强支起身子,呆呆眺望远方朦胧山色,安静进行目送。及至拂晓时分,烂陀寺中陡然传来一阵啸音,随即剑气森然,宛如海面漾开波澜,由小至大,缓缓扩散,掀起庞然无形的参天巨浪,轰鸣之声摧枯拉朽,碾过镜山的每寸草木山石,而后祥云再度袅袅腾升,百鸟簇拥朱雀起驾,浩浩荡荡飞去裨海方向——她终是踏上了这场远征。
  待到剑气消弭,苻黎重新躺回原位,脑袋埋进枕褥,身心笼在那片清幽余香当中,维持一种长久的静默姿态,摈弃所有外界喧嚷。耳畔偶有寒蝉嘶鸣,伴着秋风断断续续吹入空房,惊扰相思梦。
  这一躺便是半月光景,白露那日,枕边余香几近稀薄,苻黎方才抖擞精神,伸展一番僵硬四肢,慢慢悠悠跃下床头。
  化作人形以后,他竟钻进西侧厢房,拾起一柄扫帚,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落叶、枯枝以及尘灰,把这一方庭院收拾干净,维持昔日景象。
  毕竟她曾说过,这里交给他了,言下之意就是默许两人同居,那么这处「洞府」便与爱巢无异,自然需得用心对待。
  想着想着,苻黎手上动作越发勤快,洒扫仔细,不使桌柜沾染半分脏污——唯独床榻成了例外,到底狐狸本性难改,他偷偷摸摸翻找一通衣柜,幸运发现内中尚且遗留几件羽氅,索性叼回床上,堆成小窝,自己则安枕其中,脑袋拱进衣衫缝隙,抒解满腔苦闷。
  如此一晃数年,白云苍狗倏忽变化,自她走后,镜山愈发沉寂,苻黎独居其中,却不寂寞。
  他时常攀上峰顶,替她照料那片药圃,诚然,他的医道造诣浅薄,不过做些浇水驱虫的零碎活计,偶尔还会拣选部分常见药材,送去镇中。人间倒是繁华如常,并不因为某个人物的来去有所动摇,那些曾经聚在医馆门口殷勤张望的青年才俊大多成家,牵着妻儿老小,与苻黎擦肩而过,鬓发星星如雪。
  凡人岁寿短暂,经不得寒暑煎熬,无论身怀何等深重情意,最终唯有放下。
  见此情形,苻黎心中微动,好似开悟,一改从前散漫态度,朝夕修炼,昼夜兢兢,不求飞升得道,但愿岁寿延长,能够长久陪伴在她身侧。
  这日正值清晨,苻黎走至树下,刚要闭目打坐以求心斋撄宁,忽听一道呼唤遥遥传来,穿透茂盛林野:“喂,红毛贼——”
  那股上扬语调实在耳熟,苻黎辨出来者身份,翻个白眼,没好气地扭过身去,可惜不待钻进小院,阴影先行笼罩头顶,但见翳鸟盘旋半空,轻咳一声,故意高声问道:“裨海那边有头梼杌作乱,你知道吗?”
  镜山清净,少有外人叨扰,唯有那只翳鸟可恶,隔叁差五总来聒噪。苻黎步伐一顿,耳朵高高支起,嘴里只道:“我当然知道,仙长早就说过了,她正为此前往裨海。”
  “可是,听说白仙长这一去需要耗费六十载,这也太久了。”翳鸟扑棱扑棱翅膀,劲风随之扇动,掀乱提早扫除归置的枯叶堆,精心打理的庭院因而显出几分狼藉,其中一片飘至苻黎头顶,掩住他愈发不耐的神色。
  “梼杌毕竟凶残暴烈,自然需要谨慎处理。”其实苻黎亦不知晓凶兽能为,只是不肯显露半点疑虑,于是嘴硬反驳道:“而且裨海渺渺,天遥地远,总会耽搁些许功夫。”
  “有琽君从旁协助,料想并非难事。何况修仙之人素来腾云驾雾,御剑而行,纵有万里之遥,须臾亦可至。”翳鸟悠悠落到房檐,突然扯起嗓子怪叫起来,“欸,你的仙长是不是不要你了——”
  正所谓,是可忍孰不可忍,话中揶揄之意甚浓,苻黎额头青筋接连迸起,仿佛被其狠狠戳中痛处,当下龇出犬牙,四爪一蹬,迅速扭身扑向对方,一场追逐打闹在所难免。
  一时只见林中狂风四起,飞沙走石,翳鸟被他驱至镜山山脚,索性振翅高飞而去,徒留苻黎冲着半空骂骂咧咧半晌,最终一屁股坐回门槛,喉中发出愤懑呜咽。
  纵然鏖战惊天动地,到底相距甚远,来自裨海的腥风吹向岸边,尚未进入云梦泽,便已经霜历雪,悉数消弭殆尽。他并非飞禽,自然不知战况如何,唯有整日辗转忧虑,期间还曾几度打算离开镜山,前往裨海找寻她的踪迹。然而转念想到那句嘱托,不免犹豫,担忧着若是他前脚离开,后脚她又回来,两相错开,反而耽搁。瞻前顾后一番,索性下定决心,学那尾生抱柱,死守这间庭院,寸步不离。
  为了杜绝胡思乱想,他更深居简出,有意避免走动交际,哪知这头臭鸟偏偏喜欢不请自来,故意拿言语搅扰,害他心火炽烈,再难平静。
  ——他决定明天烤点带翅膀的玩意来吃,以消余怒。
  苻黎一面想着,一面摇晃身后两条尾巴,反复拍打地面,发泄不满——镜山灵气充裕,修行颇为顺畅,不过叁四十载光景,他便已炼出另外一尾来。
  两条毛绒尾巴轻软顺滑,合在一处,格外蓬松,倘若能有机缘修成九尾,不知会是何等丰茂景象呢。苻黎回首端详自己尾巴,不禁幻想她伸手抚摸的亲昵情形,顿时平复愠意,好受不少。
  ……要早点回来呀。他的心底燃起希冀,似一点烛火,灼烫皮肉,隐隐作痛。
  他重新爬回床榻,蜷在那堆单薄羽氅之上,掰着指头认真认真计算归期,终于昏昏沉沉睡去了。
  梦中琴声悠长,心上人临水而坐,墨发蜿蜒,春衫蹁跹,万千白鹭自她身边振翅飞翔,粼粼光晕中,恍如初见。
  大约日夜牵系,思念穿越千里山河云海,落向悬崖之上的白衣女子。白浣月蓦地陷入怔愣,手中拭剑动作随之顿滞,叁尺秋水映出自身倒影,却见一缕赤色软毛夹在衣襟缝隙,末梢迎风颤动,始终不肯飘飞离去。
  什么时候沾染上的?她拾起这撮毛发细细端详,唇边浮上无奈笑意,又将狐狸毛小心收好,重新放入衣襟深处,以防丢失。
  “大战在即,何故分心?”
  耳畔传来好友问询,白浣月循声抬首,对上琽君关切面孔,应道:“无事……想起家里的狐狸罢了。”
  这个答案显然并非琽君心中所盼,他双眉深蹙,神色略显艴然,使得那张绝色脸庞笼上轻悒,却只冷哼一声,背转身去。沉默半晌,方才化作原型,俯身舒展羽翼,朝她轻挥示意。
  白浣月见状,纵身跃上他的肩背,甫一坐稳,便听琽君说道:“你这人实在可恶,自己分明可以御剑,偏偏拿我消遣。”
  “刀剑冷硬,怎堪与这羽绒相提并论。”她眉眼弯弯,语调轻松,难得展颜微笑。说话间,忽然收敛闲情,轻振衣袖,扬手指向远方海天交接之处,剑锋投出凛然寒光,顷刻点亮幽黑眼瞳,恍惚回到当年意气风发模样。
  “走吧,为太潇一证此剑。”
  话音落下,但见目力尽头方向,风势骤然暴起,一声咆哮震彻寰宇,啸音掀起万丈波涛。骇浪当中,日月黯淡,而一头硕大无朋的青面凶兽,正鼙鼓揭天而来。
  作者的话:总是控制不住想搞点修罗场o( ̄ヘ ̄o#)下个故事里狠狠搞